县作协要在西张村镇南沟村举行创作基地挂牌仪式。虽然我在陕县这块土地上生活了20余年，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：南沟村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？

是剪纸之乡，中国剪纸第一村。被问的人答道。

剪纸，我当然是知道的。西张村镇剪纸很出名，但具体在西张村镇的哪个村子，我还真不知道。在我的印象里，除了那些装裱好的艺术品之外，日常剪纸不过是过年时红艳艳的窗花，或者办喜事时热热闹闹的大红喜字，有鸳鸯戏水，有喜鹊登枝，像小时候母亲常剪的那样，代表的不过是民间艺人的手艺，喜庆，俗气。所以，此行关于剪纸，我并没有太大的预期。

走进南沟村剪纸展览室，最夺目的当然是那些大红剪纸作品：花开富贵、金鸡报晓、骏马奋蹄、猛虎回首，有昭君赏梅的意趣，有中国历任领导人的神韵；有《泌园春雪》的磅礴，有中国梦的恢宏；花鸟虫鱼、人物诗词，无不可以作为剪纸的素材，对历史的追忆、与时俱进的理念，皆有所体现，这里的剪纸，已经远远超出了民间小手艺的范畴。

如果说那些喜庆的艳色的剪纸作品未出人意料的话，那些黑色的剪纸则着实让人耳目一新，似乎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，让热热闹闹的心不知不觉地沉静下来。最先看到的黑色剪纸作品是《扣住回扣的手》，和廉政有关的内容，这样的主题和剪纸的颜色是蛮吻合的。男耕女织图，素描一般，温馨、遥远，一种久远的回忆的味道。刚正不阿的包公、甘棠遗爱的召公、公仆楷模的焦裕禄，不同时期的清廉爱民的代表人物形象，带着后人的缅怀与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。孺子牛，黑色的牛和黑色的牧童的形象，配以暗红色的花朵图案及粉蓝色的点缀，多了些诗意与俏皮，少了些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沉重。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就是一幅黑白分明的碑帖。徐悲鸿的《八骏全图》，以黑色来呈现，别有一番韵味，似乎杂踏的马蹄声从历史的深处传来，让人心驰神往。回首，门楣上方黑色的金龙致祥、彩凤纳福的剪纸作品，则不能不让人困惑了：这样的一幅艺术品，即便不用传统的大红，也该是皇家御用的明黄才合常理吧。这样的疑惑，也只是一闪念而已。

最后转到一幅靠墙而立的条幅前，这也是一幅剪纸作品，内容是南沟剪纸四绝的说明，说明的第二条是：剪纸颜色尚黑色。在其他地方，剪纸的颜色多为红色，以图吉利。但过去南沟村剪纸全是黑色，甚至连装饰洞房用的剪纸也是黑色的。

不过，这一说明仍然没能解答自己心中一闪念的疑问。或许，只是审美取向吧，黑色的剪纸，的确有些特色;，有些另类，有些不同流俗，心里很佩服这些剪纸艺人审美的与众不同。

后来座谈会上听了姚千文主席的一番讲解才明白，原来，这黑色的剪纸远不是一个审美取向的问题，是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：这样一种对颜色的偏好源自夏朝，夏尚黑。但为什么只南沟村人能够把这个传统很好地传承了下来，姚主席似乎有过考证，包括对南沟村的变迁及任氏家庭的考证，只是时间有限，听得一知半解。

座谈会后，我们一行人去往南沟村著名的剪纸艺人任孟仓家，老人现居住的仍是以前豫西地区典型的地坑院。院内每一孔窑洞的门窗上，全贴着剪纸，窗棂上的叫窗花，门上贴的，是不是该叫门花？这些剪纸大部分是黑色的，一格一格不同的独立的图案，花鸟虫鱼、小兔子、小灯笼说不出的古朴与雅致。

尚黑，是南沟村人对历史的一种传承。以黑为贵，代代相传，其中一定蕴含着南沟村人对祖先的缅怀与敬意。从夏朝到现在，这么久远的坚持，南沟村人，让我刮目相看。如果说一个人的坚守是可以的话，那么一代代人的坚守，必然困难重重。何况，这一坚守，就是几千年？忽然又想起南沟村剪纸的另一绝：传男不传女。以往看到类似的规矩总会感到不屑，总觉得那不过是封建家族重男轻女的一种表现。现在想来，这样的规矩其实也不无道理，女人总是要出嫁的，嫁了便是外姓人，传承的责任感注定会淡漠。像蒲公英一般散落到各地以后，人会落地生根，手艺的传承就难说了。

在历史的长河中，如果说秦砖汉瓦是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厚重，那么这轻飘飘的黑色的剪纸，应该具有同样的分量。可惜的是，它却似一捧飘蓬，跌落在乡野深处，在那一双双关节粗大的手中翻转，独自寂寞，也独自华丽，独自述说着远古的一段喜好与风尚。

还好，它正一天天被认知，被重视，被传播，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欢。